武昌第一纱厂轶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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yellowcranetowe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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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昌第一纱厂轶闻

帖子 yellowcranetower » 周六 9月 05, 2020 5:14 am

  辛亥革命后,武汉第一家由民族资产阶级创建的纺织工厂,就是第一纱厂。当时它的规模为华中第一。该厂创建于民国三年(1914年),筹建人是汉口商务总会总理李紫云,以及彭玉田、刘季五、陈蔚南、程栋臣、毛树棠、胡瑞芝等人。他们是武汉经营棉花、棉纱、布匹、钱庄、烟土等行业发了大财的商界巨子,他们看到了纺织的巨大利润,便想在武汉建一个大规模的纱厂谋求发展,于是集资200万银元,成立董事会,推李紫云为董事长兼总经理,刘季五为副董事长兼副总经理。

  第一纱厂选购武昌曾家巷江边为厂址,向英国安利英洋行定购了4.4万纱锭和500布机台,货款180万元,于1916年交货。后经各种变故,最终在1920年开工生产,两年后即获利120万元。建厂开工的种种艰难曲折,几十年来各领域人士多有研究,工业志、纺织志均有完整的记载。真可用一句文言文概括:“前人之述备矣”。

  然而我在一纱搞了多年的文字工作,从几代老工人和一些野史稗闻中了解到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。这些故事在第一纱厂流传了几十年,但从未在严肃的史、志文献中出现。我在这里为大家讲述一些那时的那些事吧!

  第一纱厂的创始人李紫云,少年时家贫,无以为生,因身无一技,而且识字不多,于清朝末年在汉口集稼嘴一带挑水为生。李紫云为人精干,不怕吃亏,当时汉口是靠挑工送水生活,挑水人也很多,大街小巷总是湿漉漉的,行人颇为不便。

  闲下来时,李紫云总拿一把竹帚将积水扫干,给行人方便。时间一长,集稼嘴一带商民都交口称赞这个小伙子。在李紫云送水的用户中,有一个不大的烟馆,是一对浙江老夫妻经营,他们家长年使用李挑来的水为生。李见这对老夫妻无儿无女,家中人手不够,便经常到他们家劈柴生火,扫扫店铺。一来二去,老夫妻俩感觉这小伙子诚信勤快,常在结算工钱时多给一些钱,但是李紫云从不接受。渐渐地,这对老夫妻遇一些小事常和他商量,如跑街办货都由李紫云承担。

  李紫云办事干练精明,老夫妻俩遂将李视如家人。一天,老夫妻俩将李紫云叫到身边说:“我夫妻已老了,想回浙江老家看看,这里的生意我托你代为管理,你也不必挑水了,就住到店里来。家里有一些存货,你也熟知进货行情,现钱我就不留给你了。”李紫云受人之托,精心打理烟馆,建立账册,过了两年,烟馆经营得十分红火。数年过去,一直不见老夫妻回来,也无书信往来。李紫云心想:“老人莫不是死了?”于是盘下一间店铺,兼作一些烟土生意,后来关闭了烟馆,专贩烟土。不几年成了汉上名人,辛亥革命前即为汉口商会会长。

  李紫云为人交际广泛,见多识广,头脑灵活,在辛亥之役中曾组织商团为阳夏保卫战的辛亥革命民军送水送饭、运送伤员,一时获得开明士绅之美誉。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、西方列强无暇东顾,李紫云瞅准这个时机,建立了武汉第一家大型纱厂“汉口第一纺织股份有限公司”。建厂之初,为厂址问题众股东议论不休,有要建在汉阳的,有要建在汉口的,一时不能定下来。李紫云经调查之后力排众议,要建厂于武昌。其理由是:汉阳偏僻,汉口地价极贵,武昌江边多为民宅,且多棚户,收购价格不会太高;再说,临江运输便利,厂里用水也就近,自办取水站一劳永逸,不须花钱用水厂的机器水(自来水),这一项可减少很大开支。李紫云独具慧眼且精明的决议一致获得通过,于是选址武昌,开始了武昌江边的圈地进程。

  1914年早春,在武昌曾家巷江边,三三两两的菜农在江边地上侍弄着绿油油的青菜。忽见一豪华渡船静悄悄泊在曾家巷江边,随后七八个人踩着船工搭好的跳板来到岸上。这些人有的西装革履,有的长袍马褂,或戴礼帽,或戴瓜皮小帽,在一身着布袍的分头中年人的带引下走走停停,时聚首私语,时哈哈大笑。那些菜农十分好奇,有胆大的遂上前探问先生们何事。穿布袍的中年回答说:早春无事,来此踏地气。

  布袍接着问了问种菜生活可好,江边居民靠什么营生。一番对答之后,一行人径自从大堤口方向走去。这穿布袍的分头中年人就是李紫云。

  两天后,李紫云派人在武昌警事厅办好一切征地手续。消息一经传来,那天在江边种菜的几个人恍然大悟,说:“难怪那天有几个体面人到这里察看,我们还以为是踏青的。”消息传开,立刻掀起了一阵骚动,居民们相约决不搬离住了几代人的地方。

  几天后,李紫云在曾家巷张榜告示,居民才得知是建纺织厂。告示中说,每户发放搬迁建房费,建房由警事厅安排。每家有适龄的姑娘、媳妇都可造册入厂做工。这消息对居民具有极大的诱惑力,一些曾在张之洞纺纱、织布局干过的老人纷纷现身说法,大家又巴不得早日动工了。李紫云获此消息大喜过望,这一来不但征购民房顺利,而且还可招得大量工人,遂加快进度,在曾家巷打桩圈地。当李紫云沉浸在大事进展顺利之际,冷不防遇上了一个刺头,不但影响了开工进度,还将李紫云的面子几乎丢尽。

  事情是在打桩时发生的。按建厂规划图纸,应上起一马路下达四马路,可是当打桩到四马路江边的一栋老宅时候,老宅主人陶先生不准施工。这陶先生可不是等闲之辈,在武昌颇有声望。他站在老屋跟前大声喝道,“没有王法了,我的门前不准打桩拉绳,谁若不信,强行打桩,我将按民国法律将强入民宅者打死,一切后果到江夏公堂上见。”办事人一看陶家老屋内站着七八上十个汉子,他人一听发话人口气及势头,不敢造次,只得赔笑脸,上前说:这事是我们李会长所定,我们只不过混口饭吃,请老板行个方便。陶先生不屑地说:“哪个李会长?是不是得了‘绝份’(注:非法占有他人的财产)的李紫云?这是指李得了浙江夫妻财产的事。管事不敢硬来,连忙带人过江向李紫云汇报。李听后心想,这人了解我的底细,不得对着干。遂吩咐管事人说:“客气点,我们办厂也是为百姓生计,说大点也是强国,不要把事跟我办砸了。”管事于是又过江见陶先生。陶先生说:“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,李会长从我门前经过,应当拜访我也是在礼的事。”管事将陶先生的话报于李后,李见口气有所松动,吩咐管事对陶家搬迁上给一些优惠,自己就不出面了。陶先生见李紫云不出面,气冲冲地说:“李紫云有钱,他将现洋铺满我陶家地皮也是一句话;‘免谈’,他发他的财去吧”!

  李紫云老羞成怒,于是亲赴武昌警事厅请警事厅来弹压。谁知厅长说:“民国俟始,商民平等,我们一切行为都要保护国民的利益,请李先生不要激出民变,职等不好交代。”说罢送客。李紫云一时无计可施,又不敢久缠此事,担心别家效仿,只得将绳桩绕过陶家,以后建成的第一纱厂一直缺一角。直到1968年“文化大革命”时,陶家才搬迁,其地皮并入了当时的“红卫纺织厂”。

  圈地风波算是平静了下来,李紫云眼望着从一马路到四马路被圈出的大片

  空地,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,聘请英国工程师设计了整个厂房的规划图纸。后因资金不足只得在四马路至三马路一段先修北场,以董事会钟楼为中轴线缓建南场。为修建这座钟楼,李紫云颇费了一番心思。他不愿将董事会大楼建成一个前店后厂的形式,也不想建成一个土财主庄园的大作坊。李紫云十分青睐欧洲中世纪的建筑风格,他看中了“哥特式”建筑,在建筑上加塔式钟楼,不但气势恢宏,而且钟楼报时,既利于生产,也让工人能准时赶工。

  李紫云虽然思维敏锐,但也不能免俗。建楼开工的时候,请了汉口的著名风水先生作了舆地勘测。风水先生执罗盘、测星之后说:“这楼不能正对长江,正对不敛财,财随江水抹门而过。必须斜对大江,门正对汉水之口,应财源滚滚而来。”李紫云大喜,这幢三层的欧洲“哥特式”建筑在武昌鹤立鸡群屹立至今。然而,它的建筑材料却是地地道道的土产,其主要建材砖就是洪湖新堤“吴兴合”砖厂的红砖,木料是湖南常德放排到鹦鹉洲的原木,钢筋用材即汉阳铁厂所产。厅柱、护栏及边角装饰用材,按图纸上的设计要求,均须使用湖南麻阳的花岗石。仅此一项的开销就不菲,加上雕琢、运输,将极大地抬高造价。李紫云毕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,脑子飞快地一转,旋即改变方案,设计不变,采用在当时称“洋灰”的士敏土(水泥)浇铸制模。这样一变,既节约了工时,又缩减了大量开支,完全保留了欧洲风格。整个建筑结构严谨,布局规范,在武汉实业家的厂房中独树一帜。特别是三楼塔式顶上安装的英国自动报时钟,后来成了老百姓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计时工具。

  1916年大楼建成,北场建成竣工。厂房建筑设施全部按英国模式建设,南厂是二层楼厂房,一楼为清花、粗纱车间,二楼为细纱、摇纱车间,分布合理、流程通畅。主厂南侧配一高大的仓库,也分两层,每层内空高达5米,即使盛夏,置身其中也是寒气袭人。北厂是一层的锯齿形厂房,西面也是一仓库,但不是二层楼,功能设施与南厂一般。当时的大总统黎元洪从北京送来一块“发家致富”的金漆匾作贺。此匾一直悬挂于一楼大厅,1938年日本人抢占一纱后才将匾毁掉。在第一纱厂的历史资料中,我见过这块匾的照片。如今第一纱厂虽然无[JP2]存,有幸的是这座见证历史沧桑的“哥特式”建筑,被定为了武汉市优秀建筑保存至今。在那高耸入云端的商居楼的映衬下,钟楼依然不失当年的高贵。

  在建厂的同时,一马路江边要建一座锅炉和高入云端的烟囱。李紫云在打地基时特别重视,又是祭天地,又是撒银元,搞得营造厂工人极其神秘和紧张,将烟囱每砌到一定高度就出现误差,必须重建,如此数次,便传出建烟囱要祭人的流言。李紫云闻此,十分气愤,却也奈何不得。正一筹莫展时,李紫云有一个儿子在英国留洋归来,他不信这些无稽之谈,要亲自去看一看。这天他一身白色西服,白色皮鞋,一顶白色窄沿呢帽,别出心裁地骑一匹白马到工地绕行一圈,问了一些问题,作了一些布置即策马而去,数天后便传来少爷暴病死去的消息。届时烟囱业已建成,一时少年祭烟囱传得活灵活现,李紫云懊恼不已!虽传说荒诞,可第一纱厂的烟囱确是造型独特,一般烟囱仅为实用而已,谈不上造型,但一纱厂烟囱出烟口为一萨克斯口笛造型,非常漂亮。1938年日寇轰炸武昌时,将隔壁的“竟成电灯公司”烟囱及发电机组炸毁,而高耸入云的一纱烟囱纹丝不动,厂房也毫无损失。

  当时老百姓盛传一纱烟囱祭了活人的,日本人在飞机上看不见烟囱,所以炸不了一纱。后来证明日寇不炸一纱是有企图的,只是可惜这在江边树了80多年的早期轻工业的标志,在1938年的日本轰炸中安然无恙,却在上世纪末的压锭计划中倒下,给第一纱厂的8 000余名职工留下了深刻的记忆。

  第一纱厂开工之始,气象不凡,李紫云实践承诺,拆迁户中适龄姑娘、年青媳妇均可进厂做工,往往一家数口皆在第一纱厂做工。虽然辛苦一点,总可以养家糊口,而且收入稳定。一时托人情进厂者有之,顶名字打工有之。纱厂以女工为主,生小孩也是常事。李紫云特别吩咐,每个女工生小孩一定要庶务科发给三尺红布以作祝贺,月子歇工可换人顶替。这一措施感动了不少工人,众人交口称赞。这一习俗一直延续至解放后。后来以钱记入工资,俗称红布钱。

  李身体不好,从不进车间,其长子李贡廷常到车间走走。李贡廷长衫布鞋,十分俭朴,见人一脸笑。挡车女工一忙接头,往往将饭置于车头,一会就蒙上一层棉絮,李贡廷见此常说:“大姐,吃了再忙。”有时见女工慌忙奔向车间,便说:“慢点慢点,不在乎这点时间。”因此,纱厂内流传着关于李紫云三个儿子的一句话:李荐廷会做事,李贡廷会做人,李寅廷会做假。三兄弟中,李贡廷口碑极好,一应大小事,只要他出面就没有解决不了的;李寅廷惯会以劣充优,用第一纱厂纱布的小经营者无不怕他;李寅廷奸诈狡滑,后来以不法资本家罪名被枪毙。“文化大革命”中写厂史,我多次到车间采访,上岁数的老人对李氏父子多有赞美之词,令我十分尴尬,后来只得以资本家用小恩小惠糊弄工人作注角来解释这些问题。从这些事例不难看出,中国早期民族资本家在发展过程中,还存有人性的一面,这也是早期民族工业发展的重要因素。

  武汉沦陷后,日本人占有了第一纱厂。随着侵华战争的扩大,日本军队需要强大的军需工厂。从纺纱到织布一应俱全的第一纱厂,正是日本人所需要的。日本人占了第一纱厂,用了一整套日本的管理方式,对中国工人进行残酷的控制,工人稍有松怠,即拳脚相加。日本打人善用巴掌,老大的耳刮子常抽得人晕头转向。据当时的老工人说,每天见面工友常苦笑着互问,你昨天尝了几块?一耳光五个指印称五块,往往一天尝十块还是幸运的事。日本人使尽高压手段,不屈的工人一直斗争不断.

  工人采取一些有效的手段破坏生产,如拨亨司(亨司是一种计量器),布司不加油等方法糊弄鬼子。拨亨司是将指针拨慢或让它倒退,看是产量很高,其实是虚数;布司不加油,两个班下来就烧坏。日本人没有办法,只得亲自巡查。有一个名叫渡边一晃的日本主管,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工人面前。一次他在仓库里抓着几个睡觉的机器匠,便令人将工人绑个严实,扬言要丢入江中。这时一个极有威信的机器匠名叫杜邦一的工人,上前对渡边说:“太君,这几个是大师傅, 技术顶好, 若将他们丢入江中,那机器坏了没有办法。”渡边闻言不敢硬来,只得打一顿放人。事后,工人想了一个办法对付渡边:一天抓了几只黄鼠狼锁在仓库让它折腾,一会仓库就腥臭难闻。渡边晚上巡到此,听见响动,以为工人在里面捣乱,便进去搜索,一阵杂乱之后一个也没看见,只感觉脚边有东西飞快窜出,并闻到一阵腥骚味,吓得大叫。杜邦一跑来连忙问:“太君,你见到了什么?”渡边说:“声音的有,但不见人。”杜邦一故作神秘地说,这是大仙作怪。渡边问:“什么大仙的?”杜邦一说:“大仙是成了精的黄鼠狼,它会放一种迷人的骚气,将人迷住,然后吸入精气,以前死过几个人。”渡边一听这话,鼻子嗅了几下,忙说:“杜的,你有良心,我刚才闻到了骚气。”从此,渡边晚上决不出办公室一步,工人晚上睡觉也从没被捉过了。渡边的愚昧也感染了其他日本主管。工人们的日子也好过多了。

  日寇投降后,第一纱厂又回到了原董事会的手中,工厂照常开工。可是,原来的董事经理却随时局的动荡物是人非了。现任的经理程子菊,襄理鲁寿安、甘助予等精明过人,对工人盘剥有加;加上物价飞涨,特别是大米一天一个价,往往到手的工钱买不到米,工人苦不堪言。

  第一纱厂已不存,原址兴建的是豪华住宅小区兰湾俊园。(作者:王昌旺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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